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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節,一家人吃完飯在街上散步,華燈初上,看著父親花白的頭髮,才感覺到父親真的老了。再看他悠閒自在的觀賞著街景,像個孩子似地目不暇接,心裡又覺得安慰,因為父親一向樂觀,老了,即使七十多歲了,心態仍然那麼平和,就像風平浪靜的水面,讓你永遠感受著自由自在的謙和平靜。
  可是誰也無法想像到他也有在大風大浪掀起時承受的天昏地暗。
  父親11歲就失去了母親,身下的兩個弟弟都還不諳世事,他的繼母就入門了,她是27歲的老姑娘,自然接受不了三個孩子,數九寒天,父親和兩個叔叔蓋著麻袋片在毫無溫度的裡屋,冷得打哆嗦只能靠互相擠著取暖。
  父親卻極力的做著力所能及的事討繼母歡心,過年殺豬有肉時得說不愛吃,特意送給繼母,過節分的蛋糕得給繼母的孩子吃,繼母生的男女十個孩子,有一半是父親一手帶大的,二姑想起來就說,他小時候就是天天父親哄睡的,父親性格溫和,從來不打弟妹,又喜歡看書,極能講故事,那時沒有電影電視。父親常常是晚上坐在大門前,水滸和三國等講得老人和孩子們久久不願離去,他的歌也唱得很好,常常被嬸嬸大爺們點歌唱,周圍鄰居沒有不喜歡父親的,父親從小就練就了心中不積煩惱,樂觀大氣的性格。
  十七歲的父親出類拔萃,考入了師範院校,終於離開家了,父親反倒掛念起家裡來,繼母也覺得當初對父親太過分了,每次回來好算有了些笑容,父親就感到很滿足了,他常說:沒有媽的孩子能有口飯吃不錯了,繼母能不阻止去讀書就得一輩子感激了。於是,十九歲就當了老師的父親把第一個月掙的錢,給繼母買了一個當時很時髦很珍貴得收音機後,剩下的的錢竟分毫不差的給了繼母。以後的工資也是留點零花,幾乎都交給了繼母,直到父親和母親結婚,父親不再給家裡錢,繼母還悵怨了好一陣子。
  父親教書所在的山村,就是母親生活的地方,母親是父親繼母的叔伯侄女,也是父親繼母不很喜歡的一個侄女。我的外祖父在我母親七歲時就去世了,外祖母領著四個未成年的孩子生活,最大的舅舅那時也才十一歲,孤兒寡母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,母親十三歲才爭取上了學,十六歲讀三年級時,也就正趕上了十九歲上班的父親教她,因著父親繼母的關係,父親自然而然的就常到外祖母家族去做客,外祖母出身大家閨秀,喜歡戲曲和古典小說,這正是父親的長項,父親樂觀向上,多才多藝的性情深得外祖母賞識,父親在接觸中也喜歡上了俊俏懂事能幹又精明的母親,舅舅那時很老實,都是母親和外祖母一起支撐那個家,裹了小腳的外祖母從三十幾歲守寡到九十多歲,給我母親的評價是:「長征中」最好的幹部!
  在父親母親過了二十三後,外祖母托人問父親提親,父親當時就答應了。真的,我從懂事以來,一直就覺得父親和母親可能前生就是親如兄妹的夫妻,來生還該是緣中的姻緣,母親堅強剛毅,聰明靈秀,父親謙遜平和,多才博學,在父親的鼓勵下,母親費盡千辛萬苦,終於緣了當時很罕見的九年求學夢,母親常說,如果當年做日本洋行會計的外祖父不去世,她肯定會考上上級學校,會有工作,父親打趣說:要不是有我比著激勵你,你九年書都要不讀了,多虧不讀了,讀完就不知是哪裡人了。母親總是笑笑,不再說話,畢竟當年父親也是當時鄉鎮有名的美男才子啊。
  父親樂觀的性格感染了母親一家,也給母親一家帶來了希望,可是,天有不測風雲,那個風雨如晦的年月,教學風格獨特的他,因被小人嫉妒暗算,被打在了黑五類的行列,當時二哥還在母親的懷裡抱著,後邊跟著剛剛會走路的大哥,母親來到了關押父親的牛棚,她不由分說,一腳踹開了牛棚的大門,大聲呵斥到:「我敢保證,我丈夫絕對沒有半點男女關係的問題,今天我豁出來了,你們不放人,我們一家就餓死在這裡不回去了。」父親愕然,看著母親,看著兩個太小的孩子,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,關押了好多天的父親以為母親會像別人一樣和他劃清界限離婚了,可是他不知道,不但母親不會那樣,就是外祖母也千叮嚀萬囑咐: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啊,只有你出去作證,人們才會相信他是清白的。真如聰慧的外祖母所料,工作組查了又查,最後一無所獲,又沒有台階下,更害怕母親把事鬧大了,最後把父親停職查看,打發回老家了。
  又回到了離別很久的家,他的繼母再也沒了笑臉,她本來就不喜歡這個侄女,如今又成了兒媳婦,況且父親當時的事情還沒有查清楚,她更怕受連累,就很不願意留他們在家裡。父親和母親借了房子住下來,幾乎生活的一切來源都是外祖母接濟,那時舅舅和兩個姨媽,已經都能掙錢了,外祖母常常翻山越嶺來送米送面,她一直堅信不會看錯這個女婿。
  父親的確是真的那麼樂觀,他樂呵呵的跟著農民下地耕種,畢竟鄉情淳樸,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他,一有閒暇就給大家講故事、唱歌,晚上吃完晚飯就在自家的房頂上吹笛子或在小院里拉二胡,母親自小持家慣了,憑著和父親堅實的愛情基礎,勤勞的打點著這個太過貧瘠的小家,慢慢的竟把日子過起來了。
  父親曾告訴過我,他最鍾愛的事情就是站在講台上給學生上課,他教學風格幽默靈活,深入淺出,深得學生喜歡,他博學多識,評古論今,滔滔不絕,他上課常常會帶學生一同走入忘我的境界,如果說我能屢屢講公開課獲獎,甚至在全國奪魁,一定是血管裡有著父親講課的基因。可是停職查看的父親進不了課堂了,他說,他在田間勞作時一聽到家鄉的小學上下課鈴響起,他就會不由自主的心動,是一種難過還是欣喜,他分不清,那種骨子裡的痛苦情結讓他暗自神傷,有一天,他偷偷的跑到學校的後窗旁邊,看著裡邊的老師繪聲繪色的講課,他的眼淚的實在控制不住,當他發覺時,已淌了滿臉了。
  總有雲開日出時候,邪不壓正,撥雲見日,隨著四人幫的粉碎,父親終於被平反了。
  父親母親看到因停職被反回的近兩年的工資,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,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可以蓋上自己的房子,父親可以重新新走進課堂了,可是這一切能是真的嗎?
  父親真的又走進自己的課堂了,他忘情的暢遊在教書育人當中,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,經常講公開課,他帶的班級學生成績從來都穩居前列。父親終於緣了自己的畢生夢想,外祖母流著淚逢人就說:你看,我沒看錯這個女婿吧,而父親一生對外祖母的孝敬情同生母,九十三歲的外祖母就是在父親趕去塞到她手裡二百元後撒手去世的,當時父親哭得在場人都流淚不止。
  樂觀的父親和母親用反回來的錢蓋了三間平房,寒來暑往,一生喜歡女孩的父親終於迎來了他的又一大幸事,1972年,我出生了,父親樂得說了一句:我再也不用到處認乾女兒了。真的從我出生後,父親原先認得好多乾女兒再也不上門,父親也再沒心思抱別的女孩了。只要一下班,他第一個就抱起我,直到黑胡茬扎得我亂喊亂抓才肯放下,鄰居都說我該叫「可心」,長這大,無論我怎麼任性調皮淘氣,父親就從沒有碰過我一手指頭。
  父親很少有莫名的不開心的時候,我最怕的就是父親和母親拌嘴,他時常會犯在被關到牛棚時做的休克的毛病,那時他就會因休克閉氣,手腳冰涼,我們嚇得大哭,母親就得馬上掐他的人中才能醒,就是這樣,我也從不見他和母親動一點手。
  在大哥破產離家出走時,父親躺在炕上,一夜間頭髮就白了大半,我看到他清淚默默橫流都不會在我們的面前訴苦。嫂子把侄子領走後,他常常想得拿起孫子的小鞋左看右看半天,也不會嘮叨一點。
  母親尿毒症差點沒有救回來。只有在那時,他才會在廚房哭著對我說:這個家裡,你媽勞苦功高,我們傾家蕩產也得救她啊,感謝上蒼,母親終於回復了健康,陪父親安度晚年了。
  去年腦血拴住院的他,剛剛醒過來就喊:孩子呢,你的孩子誰送上學了。我當時克制住淚水,輕聲告訴他丈夫送了,他竟說,我明天就出院送孩子,你們送,我不放心。
  這兩年我把他接到身邊,因工作太忙,孩子的所有學習和生活幾乎都是他和母親管,孩子小小年紀就和他邊走邊談論三國水滸。他小時候將給別人的故事又重複在我孩子的耳畔了,在他的引領下,孩子不僅書法寫得好,薩克斯二胡吹拉得也很棒,眼下正準備考級呢!
  我怎麼會忘記,每天我下班時,老遠就聽到他架起樂譜,手指輕打節奏,和孩子練習的《回家》和《賽馬》,那是一個七旬老人和一個十三歲孩子的創造的和諧溫馨畫面啊,其間包含的濃濃深情豈是我的手能訴諸筆端。
  大雪紛飛,他牽著孩子的小手走在冰天雪地的上學路上,那天摔倒的他,腿疼回復了好久,到現在還不讓孩子告訴我,直到母親無意間說出,我才知道。放學時,頑皮的孩子跑到雪地裡往他的後背裡揚起冰涼的雪花,他脖子裡濕了一片也不捨得打孩子一下。我的孩子天真樂觀的性格幾乎有父親的一大半因素。
  就是前幾天,他還親自把我因維修落在家裡的麥克送到學校,他怕我上課聲大嗓子累啞了,當別人捎到我手裡說是他送來時,還帶著他體溫的麥克在我的手裡抖動了好久,眼淚就慢慢的溢了出來。你可知道,父親,您剛送到的一剎那,就輪到我上課了,父親,那天回家,您是否聽到,我的嗓子真的沒啞!
  今天父親節,華燈初上,夜色闌珊,走在父親的身後,往事如一幕幕褪色的風景掠過腦海,久久不能散去,他寬闊的心胸如海洋,讓我們沉浸在自由自在的平靜海面上,他樂觀的性情像片片風帆,感染著我們為人處事的積極情懷。工作十二年了,我從來沒和領導同事吵過架,是不是這海、這帆積澱的底蘊涵養了我的性情,即使有了大風大浪,也會在海的平和和帆的調和中駛向寧靜的港灣!
  父親,筆盡意猶,要我如何採擷美麗的詞藻,在您斑白的兩鬢霜花裡,勾畫出您走過滄桑的暮年俊朗!父親,要我怎樣找尋世間的絕美樂章,在您平和樂觀的性情中,演繹出您處變不驚的堅韌剛強!
  此時,夜已深沉,我只想輕輕告訴您:
  掬一捧山泉
  就是我盛給您滋養身心的玉液瓊漿!
  送一彎新月
  就是我終生陪伴您的夜夜關切的目光!
  摘一束鮮花
  就是為您描畫的其樂融融的暮年春色!
  唱一曲老歌
  送給我千里萬里日日牽掛的白髮高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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